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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氣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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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氣節

隆興府這個地方, 書裏沒提過。

這也正常,書裏丁醇苦哈哈的獨自面對氣勢洶洶的南詔大軍,一個勝仗也沒打過, 別說把洪州打回來了,就是江州, 他都守著有點費勁。

在書中, 隆興府,也就是過去的洪州, 自始至終都是留在南詔手中的,或許在詹不休登基以後, 他又把這個地方打回來了, 但是那時候他到處征戰,周邊的國家挨個收拾, 洪州這地方又不起眼,大約就這麽被忽略過去了。

但現在劇情變了,本來不起眼的洪州, 如今在天壽帝的眼裏, 那就是個金疙瘩。

昨日內侍得了賞,到底還是把那個回來報信的將士叫進去了, 畢竟他頂多傳一句捷報, 至於丁醇他們是怎麽贏的,這場仗打了幾天, 為什麽會贏得這麽快,隆興府內部又是什麽樣,他一概不知, 只能讓專業人士來解答。

而也是弄清了來龍去脈之後,天壽帝才信心大增, 都不跟幾個權臣商量一下,直接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發布了這道政令,弄得所有人都一臉懵逼。

在文武百官告退之後,天壽帝突然發話:“孟卿,你隨朕來,朕有話要對你說。”

眾所周知,孟卿是小孟大人,舊玉,才是天壽帝對孟參政的稱呼。

大家互相看看,眼裏都帶著疑問,孟昔昭大概知道他要跟自己說什麽,彎腰答應了一聲是,然後逆流而上,去找已經起身回後宮的天壽帝了。

孟舊玉有點擔心,但這大過年的,而且天壽帝是把自己兒子單獨叫過去的,至少他不用擔心天壽帝是要對自己兒子發難。

默了默,他往外走,看他都走了,閆順英和司徒桓對視一眼,兩個老冤家這時候倒是挺默契的,也默默的往外走。

不走還能怎樣,陛下又沒特意的召見他們。

他們倒是很自覺,而站在離天壽帝最近位置的甘太師,擡起一雙自從年紀大了,就有點渾濁的眼睛,想了想,他自顧自的跟上了天壽帝去的方向。

守在這邊的內侍看見,連眼皮都沒眨一下,就讓甘太師進去了。

另一邊,天壽帝回到自己經常待著的日暖閣裏,解開大氅,坐在自己的龍椅上,然後就擡起頭,對孟昔昭哈哈大笑起來:“孟昔昭,你又立功了。那經過改良的火/藥,威力竟如此巨大,丁醇他們帶去的工匠,不眠不休,制作了六千斤的火藥,放置在隆興府的城門之外,點燃之後,不僅城門大開,連城門樓子,都被炸塌了!”

孟昔昭:“…………”

六千斤?!

這個年代又沒有水泥鋼筋,城墻是被勞工們一點一點用人力夯實起來的,結實程度也就那樣,全靠厚度取勝,隆興府在邊境,而且常年遭受戰亂的騷擾,城墻損耗率還大,不像應天府,由於怕死的皇帝下命令,幾乎年年都在不停的加固,現在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。

城墻就已經不咋地了,城門肯定更差,這一口氣砸上去六千斤的黑火/藥……孟昔昭有點呆滯。

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?!他炸匈奴王宮宮門的時候,還知道給人家把門留下,只炸一個狗洞出來呢,現在城門樓子都塌了,那南詔人去而覆返怎麽辦?!

孟昔昭總覺得以丁醇那穩紮穩打的性格,不至於做出這麽冒進的事來,狐疑的瞅了一眼天壽帝,孟昔昭緩緩神,換上一副謙虛的模樣:“陛下謬讚,火/藥的配方是工匠改良的,部署士兵、搶回隆興府的則是丁將軍,而將這利器與良將結合到一起,發出雷霆之力的,是陛下您,微臣可不敢貿貿然的領功。”

天壽帝不同意:“誒,說你有功,你就是有功,朕賞你一年的俸祿,再賞你一頃良田,之前你幹的不錯,以後,也要多多的為邊關著想啊。”

這就是讓他加大力度研究新式武器的意思了。

沒想到還能有個奉旨實驗的意外好處,孟昔昭臉上的笑都真誠了許多,“陛下,微臣一定竭盡全力!”

天壽帝點點頭,揮手讓他出去了,今天還是大年初一呢,後宮裏一堆人等著他去問候,他這也是百忙之中才召見孟昔昭的。

孟昔昭連忙告退,臉上一直都掛著激動的笑容,哪怕出了日暖閣,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半點變化。

甘太師從一旁的偏殿裏走出來,他揣著袖,看著孟家這小子高高興興的離開,不知怎麽的,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危機感來。

明明這小子也沒總是往天壽帝面前湊,而且對著天壽帝作秀的人也不止他一個,但甘太師就是覺得,別人十個加起來,都不如他一個能威脅到自己。

至於原因麽……大概是這小子太會討天壽帝的歡心,以及,他給天壽帝送過女人這一條了。

作為送女人的鼻祖,以及送女人的巔峰,甘太師都吃這紅利快吃了一輩子了,如今突然跳出來個跟他搶飯碗的年輕後生,他能高興才怪。

不到一年,就連升三級,再給他發展一段時間,那還得了?

更要命的,他爹還是參知政事,一門倆高官,往後除了閆順英,還有誰能對付這倆人?

他年紀已經大了,想處理政事,也是有那心沒那力,不得不退居二線,只領一個虛職。可他們甘家,林林總總還有十來個子孫都當官呢,總不能孟家的小子竄天猴一樣的往上升,而他們甘家的子孫,全都庸庸碌碌,混不出個名堂來吧。

這老頭斂著眼皮,跟老僧入定一樣就這麽默默的站著,過了一會兒,他突然轉身,走進了日暖閣裏。

天壽帝還沒走呢,日暖閣裏地龍燒的熱熱乎乎,裏面溫度幾乎能有二十五度,短時間內,他還不想出去領略寒風。

正吃著臨安府那邊上貢的單薄水果,天壽帝又不自覺的嘆了口氣,看書上記載,嶺南之地水果是最多的,可惜啊,被越族遺民和哀勞人搶去了,害得他如今冬季都吃不到什麽正經的水果。

昨日聽完了將士的匯報,天壽帝就又把他打發回去了,讓他告訴丁醇,繼續往前打,最好能就這麽一鼓作氣的,把南詔給打下來。

這也是天壽帝為什麽突然把洪州升級的原因,他本來就對那火/藥很有信心,現在更是信心倍增,他覺得,這一回哪怕打不下整個南詔,打一半,或者把當初那些丟掉的城池全搶回來,也是手拿把掐的。那到時候,為了治理這一片地方,自然就不能只設立州郡了,必須設立一個級別更高的州府,也方便日後的管轄。

大殿之上,他不是沒看見文武百官那一臉茫然的模樣,但他懶得解釋。

同時,他也不想跟他們計較,畢竟不是每個人,都像他這麽深謀遠慮的。

……

正吃著呢,甘太師走了進來,他進殿都不需要讓內侍通報一聲,天壽帝看見他就這麽走進來,也是完全不覺得有什麽問題,他還直起腰,十分尊敬的問了一句:“太師,你怎麽來了?”

甘太師笑呵呵的,看著就像鄰居家的老大爺一樣慈祥:“老臣來給陛下道喜,恭喜陛下又得一座沃土之城。”

睜著眼說瞎話可能是大齊官場必備的技能。

明明是收覆了一座城,從甘太師嘴裏說出來,仿佛是平白又得了一座城一樣。

……

不管它如今是叫洪州,還是叫隆興府,到了後世,這個城池就剩一個名字了——即江西的省會,南昌。

此地位處鄱陽湖平原,而且是最中心的位置,土地肥沃,交通便利,地理位置極度優越,雖然有個缺點,難守好攻,但只要自己有本事,把它守住了,那就等於自己的國家裏,又多了一座大糧倉。

人家南詔皇帝也不傻,特意挑夏秋之際攻打洪州,為的就是在洪州的運糧船隊還沒北上的時候,把他們攔截下來,先擴充一波自己的實力,現在雖說丁醇把它又打回來了,但……還真不好說以後能不能守住。

別的不提,那城門樓子是徹底的廢了,南詔人要是真的這麽冒險,突然殺個回馬槍,那城中就會迎來一場惡戰。

至於這些,天壽帝現在都不願意想,反正他能看見此時的捷報就夠了。

天壽帝連忙和顏悅色的請甘太師坐下,“是啊,丁醇還算爭氣。”

甘太師從容落座,跟天壽帝說話,就跟話家常一樣:“不知陛下適才召見孟昔昭,是為了什麽?”

天壽帝把剛剛跟孟昔昭說的,又跟甘太師說了一遍。

甘太師頓時又站起來,跟天壽帝道喜:“恭喜陛下,得一良臣。依老臣看啊,這孟昔昭比朝中的大部分人都厲害。”

天壽帝認同的點點頭,“朕打算等過完這個年,把他派去中書省,做個中書舍人。”

甘太師眼皮一跳。

中書舍人?!

這不是孟舊玉十年前當的官嗎。

孟舊玉探花出身,汲汲營營一輩子,才三十來歲撈到了這個職位,孟昔昭他才多大,十七!

可惡啊!他把自己黃花大閨女獻出去,都沒得到這麽好的職務,孟昔昭才送了個妓/女,居然就一步登天了!

見甘太師捋胡子的動作一僵,天壽帝還以為他覺得這個位置不太妥當,他擰了擰眉:“太師可是覺得中書舍人不合適?但朕覺得孟昔昭和閆相公關系頗為親密,讓他去中書省,他也能施展拳腳,若讓他去門下省,做個給事中,門下的層層制度,怕是會讓他難以招架。”

甘太師:“…………”

老夫想要爆粗口。

要麽中書舍人,要麽給事中,這倆全都是手握大權的權官!你是鐵了心的非要把孟昔昭塞進中書門下是吧,就這麽看好他,非要讓他當你的近臣?!

中書舍人是起草政令的,天壽帝有什麽想法,他都要負責寫下來。

而給事中,負責規勸皇帝,幫他分擔政務,更是時時刻刻都得呆在皇帝的身邊。

在大齊皇朝,這倆職位都是跳板一樣的存在,中書舍人一般兩年換一次,只要沒犯大錯,離開以後,立刻就能進入六部,來個正三品的侍郎;至於給事中,那升的就更快了,才一年,就可以換人,出去以後不一定進入六部,但再升一級,來個從三品的職務,是完全沒問題的。

十七歲的正四品已經讓甘太師很難受了,到時候再出個十八歲的從三品,甘太師覺得自己睡覺都睡不好!

僵硬的動作終於松動起來,甘太師繼續捋著自己白花花的胡子,他做出一副為天壽帝好的模樣:“陛下,老臣並非是覺得這個位置不適合孟昔昭。”

“只是,陛下,這孟昔昭的年紀,說到底,還是太年輕了,他又未曾經歷過科舉,陛下一味的擡愛他,老臣是怕,他消受不起啊。”

說到這,甘太師還沈沈的嘆了口氣:“群臣對不合規矩的事有多執著,陛下應當是最清楚的。”

一下子,天壽帝就想起當初他想廢皇後,所有大臣都竭力反對的事了。

天壽帝冷笑一聲,叛逆心起:“朕就要擡舉孟昔昭,誰敢攔著?孟昔昭對大齊有功,對朕忠心不二,誰若想攔,那便同樣也立個大功回來,不必去匈奴,能靠著一張嘴,把南詔給朕說回來,那朕就不再擡舉孟昔昭,只擡舉他!”

甘太師連忙搖頭:“陛下,不過為了一個孟昔昭,和群臣作對,值得嗎?”

天壽帝:“……”

對哦,好像是不值得。

可他又咽不下這口氣,沈思片刻,他問甘太師:“那依太師的意思,你覺得讓孟昔昭去哪裏合適?”

甘太師這才微微一笑:“要老臣說,陛下不如把孟昔昭外放出去,讓他在外面歷練上三年,等他回來,已經是弱冠的年紀了,而且以他的本事,必然也是帶著甲等政績回來的,到時候,群臣就是想說什麽,也說不得了。”

天壽帝楞了楞。

外放出去啊。

可是孟昔昭這麽會玩,還懂他的心思,外放出去,好幾年都見不到他,豈不是很可惜嗎。

天壽帝是這麽想的,但架不住甘太師一直勸他,最後勸的他還真覺得,外放出去,才是更好的一步棋。

都商量到這地步了,天壽帝自然而然的就問他,覺得把孟昔昭派去哪比較合適。

甘太師給了他一個答案,秦州。

根據甘太師的說法,秦州這地方,首先,處於險要之地,位於高原之上,易守難攻,孟昔昭到了那裏一定十分安全。

而且秦州地理位置優越,和月氏、匈奴都很近,那裏還有關隘,許多外國商人,都把那裏當做第一補給站,人流量大啊,讓孟昔昭過去,好好管理這些商人,多收稅,一定大有可為。

最後,秦州知州年前剛好病死了,那裏如今是通判代理知州,可通判身子骨也不好,祈病祈休都好幾次了,要是再不派人去,估計那個通判也要撒手人寰,那秦州就徹底進入無人看管的境地了。

說了這麽多,天壽帝還真覺得,秦州這地方很緊要,最好趕緊把孟昔昭派過去,走馬上任。

……

真是好陰險一老頭。

他光提好處了,至於壞處,那是一句也沒提。

秦州在高原之上,境內有一半就是那著名的秦嶺,對常年居住應天府的孟昔昭來說,高原上面能是什麽好地方???在如今這個沒有葡萄糖也沒有氧氣瓶的年代,平原居民上去了,那就是靠著自身免疫力賭博,賭自己能不能在這存活下去。

要不然那知州怎麽死的,那通判又為什麽重病了。

還有,什麽時候跟月氏和匈奴近能稱作好處了,那地方是第一補給站不假,但也因為這樣,整個城池魚龍混雜,什麽人都有,而且都是代代經營的各族豪強,簡直可以稱一句大齊版西西裏島。

讓孟昔昭去管那裏的稅收,還不如讓孟昔昭直接去送死,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,從那些異族人嘴裏搶肉吃,這是嫌自己命長,還是嫌自己命長啊?

最最重要的一點,假如到了秦州,那孟昔昭就只是個知州,才是從四品。

眾所周知,外放的官天然就比應天府的官低一等,外放七品,只等於應天府的八品,外放四品,就只等於應天府的五品,就算孟昔昭熬過這三年,辛辛苦苦的平安歸來了,他也不可能再進六部,做正三品的侍郎了,只能在四品中晃悠,要是運氣不好,被發配成正五品,也是有可能的。

畢竟等到三年以後,天壽帝早忘了他這號人了,至於過去的功勞,更是想不起來,到時候就只會按規矩辦了。

給天壽帝好好的洗了一遍大腦,然後甘太師才悠悠的離開了皇宮,一出宮門,自家的家丁就趕緊迎上來,跟伺候太上皇一樣,把甘太師伺候上了轎子。

對,這老頭出入還不坐馬車,只坐八擡大轎,待遇跟孟嬌嬌一樣。

……

孟昔昭自然不知道三言兩語之間,自己的未來就已經安排好了,他這時候正忙著拜年呢。

孟舊玉不需要出去拜會別人,他父母都已經過世了,老丈人初二再去看望就行,今天,他就在自己家待著,等別人上門就可以了。

孟昔昭要走動的人則比他多,詹家,他要過去看看,韓道真,好歹當過一段時間自己的上峰,如今不去走動的話,容易被人說閑話。寧遠侯府,他也得意思意思,去看看人家侯爺。

畢竟過去這一年,他從寧遠侯府薅了這麽多的羊毛,於情於理,都得拜見一下。

至於什麽趙錢孫李大人,只說兩句吉祥話,也就夠了。

慶福今天有點忙,孟昔昭去拜會一家,他就要拎一家的禮物,孟夫人提前買了好幾車的年禮,孟昔昭隨便拿點,就夠拿出手的了。

前面這幾家,慶福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,讓他拿禮物,他也哼哧哼哧的搬了,等到下午,孟昔昭又命令慶福前往下一家,聽到孟昔昭說的目的地,慶福剛習慣性的就要趕車,突然,他反應過來,咻的扭頭。

“郎君,你是不是說錯了?”

孟昔昭這一天走的腿都快細了,他撩起眼皮:“誰說錯了?”

“可、可——”

孟昔昭嘖了一聲:“怎麽,連你也想管我了,你去不去?你不去,我就自己去。”

慶福:“……”

他還能說什麽,只能硬著頭皮點頭:“去,去,郎君您坐好了。”

孟昔昭這才放下簾子,倚在馬車裏抓緊時間休息起來。

沒一會兒,他們就到了。



爆竹聲中一歲除,除夕的晚上,整個應天府的爆竹聲就沒停過,等到了白日,大年初一,整個應天府又在親朋好友的熱情走動中重新吵鬧起來。

但這對謝家來說,並沒有什麽區別。

謝家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。

沒有個女人來張羅府中的事務,男人自然是不夠細心的,因此,謝家人在過年的時候,總是感覺格外的淒涼。

明明平時也這麽安靜,可每每一到過年的日子,縱使全家人都聚在一塊,也讓人感覺特別的別扭。

尤其是謝幽,他對闔家歡樂的印象最深刻,如今這年,讓他感不到一絲絲的甜味兒,總覺得十分苦澀。

謝家沒人需要去皇宮祭祀,就全都在家裏待著,大年初一逛窯子,哪怕謝家家風還算開明,估計也是要打斷謝韻腿的,所以,連謝韻都老老實實的,沒提要去看自己相好的事。

謝幽和謝原有自己的官職,他們本應出去交際,但,這麽好的日子,他們要是上門,估計對方連笑都不敢再笑了。

也罷,四個大老爺們兒坐一起,擺兩桌棋盤,互相對弈廝殺,也算一種樂趣。

孟昔昭上門的時候,謝家老郡公、謝傳正跟自己兒子玩得不亦樂乎,另一邊,謝韻被他哥謝原完虐,正不服氣的準備反殺回去。

聽到同樣是男性的家丁回來稟報,這四個人還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。

謝傳:“誰來了?”

謝幽:“居然有人來?”

謝韻:“是不是來搗亂的?”

謝原:“……”

說話能力差就是這樣的。

……

得知來的人是孟昔昭,這些人更驚訝了。

老郡公皺了皺眉,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,他站起身,對謝幽說:“你們見,我回去休息了。”

謝幽看了一眼自己的爹,卻也沒說什麽,自從謝皇後沒了,他爹就再也沒見過外人,也沒出過謝家的門,這時候還不流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老郡公也算是首創者了。

等老郡公走了以後,謝幽和兩個兒子對視一眼,互相都準備好了,謝幽才走到主座上坐下,然後對家丁說:“請進來吧。”

孟昔昭帶著慶福走進來,人未到,笑先起,先把自己小輩的姿態擺出來。

其實按官職,應該這一屋子的人給他行禮才對。

但孟昔昭還沒那個膽子,讓太子的舅舅給他低頭,所以,他先給謝幽行了個禮:“小侄拜見謝大人,數月之前,大理寺為小侄的兄長抓住真兇,小侄心中一直感激,今日前來叨擾,希望謝大人不要介意。”

說完,他直起腰,讓後面的慶福過來:“這是我給謝大人,還有房陵郡公準備的年禮,小小薄禮,不成敬意,還望謝大人笑納。”

謝幽:“……”

他有點不知所措。

謝家都十來年沒收過年禮了。

那小廝一手拎著兩個盒子,盒子沈甸甸的,那小廝一看就拎的費勁,怕是一些貴重物品,謝幽看一眼孟昔昭的表情,沈默片刻,到底還是讓家丁收下了。

他不知道孟昔昭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但總歸不會是求他辦事的,他也沒那個本事。

而孟昔昭見他收了,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,他從善如流的坐下來,跟謝家人話家常,當然,也沒說太多的廢話,這幾人臉上一個賽一個的僵硬,他還是看得見的。

尤其是那謝韻,看見他跟見了鬼差不多,仿佛以為他是過來算賬的。

客套的差不多了,孟昔昭就提出來自己此行的目的:“不知小侄能不能和謝大公子聊上一聊,小侄向來仰慕謝大公子的文采,如今想和他當面討教一番。”

謝幽:“……”

謝原:“……”

怎麽還有我的事?

謝幽看看明顯一臉狀況外的大兒子,頓了頓,點頭了:“大郎,帶孟大人去你的房間,讓孟大人看看你近日所做的文章。”

孟昔昭不禁用滿意的眼神看著謝幽。

不愧是當過國舅爺的啊,這眼力見,就是比一般人強!

謝原雖然一頭霧水,但他也不是怕事的,默了默,站起身,他對孟昔昭做了個請的動作:“孟大人,隨我來吧。”

等他倆走了,謝韻立刻皺著眉看向謝幽:“父親,你說他是來幹什麽的?”

謝幽哪知道。

垂了垂眸,他說道:“也許是殿下讓他來的,咱們靜等就是了。”

而謝原的房間裏,門一關上,孟昔昭就一改在外面恭恭敬敬的模樣,只安靜的看著謝原:“我今日來,不是殿下讓我來的。”

謝原:“……”

“那孟大人為何要來我謝家?”

孟昔昭:“自然是想找你了。”

謝原一楞。

謝韻接連兩次經歷滑鐵盧,謝家人是知道的,還罵了他兩回,第一次罵他不會辦事,第二次罵他自作主張,惹怒太子一次還不夠,謝韻第二次說漏了嘴,把謝家和郁浮嵐偶爾會聯系,分享一下太子近況的事情說出去了,郁浮嵐倒是沒什麽事,而謝家,第二天就收到了太子的手書。

就倆字,安分。

謝家人拿著這手書,心裏那叫一個蒼涼,別說其他人了,就是謝韻,都放棄了再從孟昔昭這裏入手的心思。

誰知道,現在孟昔昭自己找上門來了呢?

謝原不理解:“孟大人找我,是有什麽事嗎?”

孟昔昭點點頭:“有一件事。”

謝原:“孟大人請講。”

孟昔昭笑了笑,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:“我知道大公子如今正在保和殿當差,每日跟我一樣,都是抄寫一些公文,不知大公子想不想做些更有實用的事。”

謝原:“……”

頓時,他看著孟昔昭的眼神就特別怪異。

斟酌了一番,他小心翼翼的問:“敢問孟大人,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?”

孟昔昭一楞,連忙搖頭:“並非,殿下根本不管你們的事,你們應該知道啊。”

謝原:“……”

是的,我們知道。

但你也不用這麽大聲的說出來好吧。

默了默,謝原更加不理解了:“那孟大人為何要與我說這些。”

孟昔昭發現,這人有點死心眼。

“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,就不能是我自己的意思嗎,我欣賞大公子,覺得大公子在那學士院裏太屈才了,而且要不了多久,新的任命就會發下來,大公子若還是這麽逆來順受,他們怕是會把你發配到偏遠惡州去,雖說,溥天之下、莫非王土,可那要人命的地方,還是少去為妙,只有活著,才能施展更多的抱負啊。”

謝原緩緩一瞠目。

這孟昔昭,是大齊人麽,說話也太直白了吧!

在文人圈裏混了小半輩子的謝原有點不能適應這種直來直去的風格,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說道:“下官並沒有什麽本事,萬事不會,只會做學問。”

就是大齊版的小鎮做題家唄。

但小鎮做題家也不是一無是處的,能靠做題取得一塊敲門磚,本身就代表了一種能力,更何況謝原身上,有一種閃閃發亮的特質。

即——文天祥一般的堅韌不屈。

寧死不開城門,寧死不投降,寧死不逃命,寧死不低頭。

所以,最後他死了,死的七零八落。

能有這種氣節,已經足以讓謝原名垂千古了,再加上,他又不是沒有能力,只是之前他總被上峰打壓,手中權力被架空了,以及,作為一個只活在背景板、出場即死去的炮灰,他實在是沒什麽發揮的餘地啊。

孟昔昭對這種人天生好感滿分,所以,他特別想給謝原一個起飛的機會,而且,這種人他用著也放心。

“有沒有本事,不是你說了算,也不是我說了算,而是天下百姓說了算,若大公子真的一無是處,那就等讓我看到了再說,若真如大公子所說一般,請大公子放心,我會立刻把你送回應天府來的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,孟昔昭是笑著的,開玩笑的成分居多,所以謝原並沒有生氣,還因為他這麽說了,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不服氣情緒來。

大齊文人就是這樣,自己可以把自己貶低到泥裏,但別人要是敢順著說一句你不行,那他們就是擼著袖子,也要把你“說服”。

謝原並不懷疑孟昔昭的本事,如果他想帶一個人出去,那肯定是能成功的,只是他有些沒想到,原來孟昔昭是要外放的麽,他還以為孟昔昭會留在應天府,當個京官呢。

被他說的心潮澎湃了,謝原也就不是那麽抗拒他遞來的橄欖枝了,管它是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,反正孟昔昭板上釘釘是太子殿下的親信,跟著他,總沒錯。

既然上了心,謝原就跟著一起坐下來,然後問孟昔昭,他要外放去哪裏。

孟昔昭吹了吹茶杯,沈思片刻,然後說道: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,就是今日新提升起來的隆興府了。”

謝原一楞,他又不在朝,根本不知道隆興府是什麽地方。

孟昔昭這才反應過來,一拍自己的腦門,笑道:“瞧我,忘了告訴大公子,昨日捷報傳來,洪州收覆,陛下今日在朝上已經宣布,要把洪州提成隆興府了,我打算過去當個知府,大公子可以做我的副手,當個同知。”

知州相當於後來的地級市市長,知府就等於後來的省會級市長,兩者看似差不多,但還是知府能管的更多。

而不管知州還是知府,下面都有個同知,同知主要就是管這一地的錢糧、刑名、防禦,基本等於這一地的大總管。

是個實權官,而且是知府最信任的實權官,按理說謝原此時應該感到十分感動,畢竟孟昔昭一個陌生人,竟然願意把如此重要的職務交給他。

但謝原現在震驚的只剩下一個想法了。

你和朝中的那群烏合之眾也沒有什麽區別好不好?他們是打算著把我發配到偏遠惡州去,而你,你是要求我主動發配到偏遠惡州去!

管它現在叫什麽名字呢,那地方簡直就是惡州中的惡州!你剛剛才說讓我少去要人命的地方,難道你覺得在這大家還能高枕無憂嗎!

心裏是咆哮著的,但謝原就是把臉憋紅了,也不可能把這些心裏話說出口。

他可不是孟昔昭,一點文人氣度都不遵守。

而孟昔昭看他就這麽默默的坐著,還以為他答應了,於是對他叮囑起接下來的事情。

這才是孟昔昭今天上門的原因,他想把謝原扒拉到自己這邊來,可這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數的,必須謝原配合,才能把這事辦成。

謝原滿臉都寫著“我即將入賊窩”這六個大字,看起來有點絕望。

其實這不是孟昔昭的原計劃。

他原本想去的地方是江州,那裏一直都是大齊的國土,而且暗流湧動,挺適合他去攪一攪渾水。

但江州級別太低啊,就算他完成的特別好,回來以後,估計還是一個四品京官,和現在幾乎沒什麽區別。

隆興府就不一樣了,別看它現在還屬於窮山惡水的範疇,但不管怎樣,人家現在成府了。

這就跟後世的大學一樣,管它分高不高呢,人家就是985,優待就是比別的大學多。

而且隆興府就在江州的南邊,兩地是鄰居,也不耽誤孟昔昭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
感謝天壽帝,感謝他那顆任性又奇葩的腦子,又能讓他少奮鬥兩年了。

……

從謝家出來,孟昔昭心情頗好的回家去,接下來這幾天他就不用忙了,安心過年便是。

然而他安心了,別人卻糟心了。

太子安排的人傳回信來,天壽帝在一應官員的任免當中,竟然把孟昔昭填進了外放的名單裏,而且那外放的地方,是離應天府極遠的秦州。

太子楞了一下,直接霍然起身。

秦州到底有多遠?

這麽說吧,直線距離,跟去匈奴王庭是一樣的,都有三千裏。

而走起來,就不是去匈奴王庭這麽輕松了,大隊人馬一起上路,才一個月就能走到匈奴王庭,而哪怕只是一個人上路,一個半月,也到不了秦州。

因為這一路上,要翻越的大山實在太多了,如果不翻山越嶺,只繞路,那估計得走上將近三個月,才能到地方。

太子一向厭惡他這個生理上的父親,如今,這厭惡更是上了一層樓。

把孟昔昭派去這麽偏遠的地方,他想幹什麽,故意流放嗎?!

太子十分著急,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去勸天壽帝,那樣只能起反效果,思來想去,他覺得,還是先把這件事告訴孟昔昭,讓他也跟著一起想辦法。

無論如何,都不能讓這個任命書真的發出來,那樣的話,就無法挽回了。

張碩恭還在外面漂泊著,過年都沒回來,郁浮嵐又太紮眼,所以太子派了另一個人來請孟昔昭,還就是那個身手特別好,但總是偽裝成老實巴交普通侍衛的暗衛。

孟昔昭後來才知道,把自己那番話一字不差覆述給太子的,就是這個人才,搞得孟昔昭每回看見他,心情都怪微妙的。

這一日,聽了這人的來意,得知太子十分著急,孟昔昭還以為出大事了,趕緊跟著離開。

而到了別院,見到急得跟熱鍋螞蟻一樣的太子,聽他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,孟昔昭卻沒露出震驚的表情,只是唔了一聲。

太子的表情瞬間怪異起來:“……你好像早有預料?”

孟昔昭眨眨眼,笑了一下:“這倒是沒有,只是我確實想要外放出去,也不知道是誰幫了我一把,竟然不用我去說,就把這事給我辦成了。”

頓了頓,孟昔昭搖搖頭:“但秦州我肯定是不會去的,太遠了,也太偏了,而且要是真的去了那裏,那就必須待滿三年了。我還是想去別的地方。”

一邊說,一邊思考,過了好長時間,孟昔昭才擡起頭,然後,他就看見太子的臉色,已經變得和鍋底差不多了。

頭一回,他面對著太子那隱隱冒著怒火的眼睛。

“你想離開應天府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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